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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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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夜風帶著一股啤酒與孜然混合的味道。

王奕半拖半拽著把袁來弄出酒吧後門的時候,袁來正梗著脖子撕心裂肺的嚎著:

“男孩別哭,美麗世界的孤兒……”

袁來爹媽都是窮苦出身,大半輩子都忙著白手起家拼事業,等到終於在商場打下一番天地時已經人到中年。四十多歲才得來一個兒子,對這麽一個獨子自然是寵愛有加,可真算得上“要星星不給摘月亮”。

好在這袁來也沒有那種一天到晚賽車吸毒睡小網紅包小明星的紈絝病,從小到大除了學習不好時常被叫家長外,竟然連架都沒跟人打過。但這有且僅有的學習差這一項壞孩子特征,伴隨著高中畢業戛然而止。

當然不是指他上了大學就學習好了,而是這小崽子根本就沒去報到。

這位輟學兒童唯一一點愛好就是花花錢,敗敗家,順帶玩玩音樂。袁家二老對此十分欣慰並給予大力支持,廢話,再沒誰家富二代能跟袁來這麽讓人省心了。

這不,袁家二老剛花了大價錢在下個月某音樂節上給小少爺的樂隊買了個演出名額,這歌還沒唱上,小少爺就迫不及待的呼朋喚友出門擺慶功宴了。

“嘿老王,我跟你說,咱們這次估計得火……嗝……呵呵呵……”袁來大著舌頭呵呵樂道。

早些時候袁來還是個秉承“老子玩的高興管你們聽不聽”得主,堅決抵制家裏幫襯的行為,商演活動全靠樂隊幾人一手操辦。近年來感受了幾場幾乎空無一人得演出,心裏也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我們得火才行。袁來想。

這音樂節是目前國內規模最大得音樂節,不少地下樂隊削尖腦袋擠破了頭像往裏鉆。若是能在這次音樂節裏一展風采,豈不說以後演出費能翻個幾番,這以後再也不用面對一眼望過去不用數就算得清人頭的場面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王奕一把扒開喝的爛醉正試圖利用雙臂往他脖子上掛的袁小少爺:

“寶哥,你還有沒有個準頭了,再勒就死了!”

袁來正踉蹌著勉強控制雙腳扒住地面,忽然被王奕從一旁扯了一下胳膊,接著就聽王奕驚道:

“我`操!你快他媽別活在夢裏了!……前頭那是啥?”

聞言袁來努力將雙眼睜起一條縫,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東西,卻先感受到一陣撲面而來的天旋地轉。

“嘔……”

舒清朗淩晨一點多剛入眠不久,仿佛才一睡實就被突如其來的來電鈴聲吵醒。被擾清夢倒也不惱火,沒費多大的功夫就將自己收拾妥當,不緊不慢的拿起車鑰匙就出了門。

局裏有案子時幾日幾夜不合眼的情況時常會有,工作多年已經使他愈發習慣這種晝夜不分的生活。

開車前往案發地點時,舒清朗甚至心情很好的在等紅綠燈的空閑中照了會兒鏡子,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眼下泛起的暗沈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心想應該刮個胡子再出門的。

花柳巷不愧為市裏小有盛名的酒吧街,雖然已經是深夜,但警戒線外圍依然三三兩兩聚集了一些圍觀群眾。

“你們說這人是怎麽死的?晚上也沒聽哪兒打起來啊。”

“這人身上連血都沒有,我估計八成是嗑藥玩脫了吧……”

舒清朗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過來的,出於職業習慣他第一時間並沒有註意周遭的人,而是快步徑直走向圍在警戒線中間的屍體。右腿微撤一小步正準備蹲下時,他的步子突然頓住了。

隨即疑惑的扭頭望向一旁的老民警:“陳哥,這死者身上……”

陳浩做了這麽多年民警也是頭一遭遇到這種喝醉了碰巧撞見一死人,又碰巧吐了人家屍體一身的事,一巴掌拍在袁來腦袋上:

“你小子自己說!”

袁來仿佛被這兜頭一掌拍到了開關,張口就是一嗓子:

“男孩別哭!”

這平地一聲雷把周遭的民警包括舒清朗都嚇個夠嗆,接著不知道人群裏是誰先“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帶動現場一片吭哧吭哧的憋笑。陳警官一下怒了:

“命案現場,保持肅靜!”

眼看袁來的身體又要開始打擺子,王奕趕緊手忙腳亂地拽住袁來的後衣領,促使他雙腳站穩,一邊硬著頭皮對舒清朗說:

“那個……實在對不住哥,我哥們喝多了……”

舒清朗擡頭看了眼面前搖頭晃腦仿佛沒人拽著下一秒就能倒頭栽下的小孩兒,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沖王奕擺了擺手沒說話。

他緊眉蹲下,從隨身帶的箱子裏翻出手套口罩全副武裝,正想去掀面前死者的衣服時,手在空中頓了頓,扭身從箱子裏又拿出一副橡膠手套套上,這才投入工作。

說來舒清朗從事法醫工作四年,這四年裏見過的屍體無數,真忙起來對著巨人觀扒盒飯也不是沒經歷過。

但這人身上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毛病——舒清朗,作為一個法醫,竟然有潔癖!

更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別人的潔癖分為輕度和重度兩種,那舒清朗的潔癖則能分為面對活物和面對死物兩種。

比如他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接觸被車輪碾壓數次,從屍體化成一坨肌肉組織的肉泥。

但在此時此刻,卻給自己做了近一分鐘的心裏建設,終於一咬牙一閉眼,顫巍巍的伸出手去觸碰被那倒黴孩子的嘔吐物覆蓋的屍體衣物。

等舒清朗忙完打著哈欠從局裏出來,覺得光線有些晃眼。這才擡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竟然都快十一點了。

局裏最近接了幾件案子,雖說都不是大案,但擱不住密集。所有科室都忙得暈頭轉向,他也跟著兩天沒合眼。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不到半小時又被緊急召喚過來,現在在太陽下這麽一曬竟然立刻有些意識恍惚。

舒清朗伸出右手揉了揉眉心,依然沒能將這股強烈的疲憊揉去半分。斷然不敢再開車回去,只得站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回家。

盡管已經上下眼皮已經瘋狂廝打在一起,他卻依然強忍困意先進了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三口並兩口迅速吃完後還不忘進浴室沖個澡,從浴室出來頭發上的水珠還沒來得及擦幹,緊接著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早被鬧鐘叫醒。舒清朗擡起一只胳膊搭在眼上,闔著眼不想動彈。硬是在第三遍鬧鐘響起的時候才艱難的從床上坐起來。

腦袋依然昏昏沈沈的,大概是昨晚沒擦幹頭發就睡的緣故。

舒清朗握著電動剃須刀對著浴室的鏡子刮著剛冒出頭的胡渣,一邊觀察鏡子裏自己赤裸的上身。

……最終還是沒忍住伸手拍了拍自己光潔的肚皮。

不爭氣的腹肌同志,你就這樣屈服於垃圾食品黑勢力的威嚴了嗎!要你何用!

一邊暗自嘆氣一邊想著該找時間重拾健身了。

舒清朗在早餐要吃豆漿油條還是面包牛奶中思考了近五分鐘,還是沒能從兩樣中做出選擇。幹脆回局裏吃食堂的未知餡包子好了。

今年年初市局食堂的廚師突然換成了不知道哪位領導家親戚,每頓只做一樣,沒得選擇,愛吃不吃。局裏的大小夥子一個個叫苦連連,進食堂宛如一場賭博。永遠不知道今天等著自己的會是色香味俱全的土豆燜羊肉還是一股子涮鍋水味的什錦蔬菜湯。

舒清朗低頭咬了一口手裏拳頭大的包子。

嗯……味道且不說,餡竟然是香菇豬肉的,比上次的芹菜草莓的正常太多了。

他知足的咬了第二口。

從嘴裏吐出一顆麻椒。

……好吧。

舒清朗低著頭一手刷著微博,一手拿著包子不時啃上兩口,慢悠悠地朝技術科踱步。沒成想大老遠就看到科室外熙熙攘攘。

“大清早的都圍在這兒幹嘛。”他問。

“哎你可來了朗哥。”李享小聲對他說:“前天夜裏說是有個小孩喝多了吐了死者一身,那屍體不是被咱們拉回來了嗎。家裏大人知道了,非拉著孩子說是來給屍體賠不是。喏,你看那小孩兒嚇成什麽樣了。”

舒清朗順著李享的視線望了過去,入眼是一個瘦高男孩的背影,一件簡單幹凈的白T配著一條水洗的淺色牛仔褲,頭上還反扣著一頂白色的棒球帽。男孩兒正小聲跟父親爭論著什麽,從背影都能看得出男孩兒滿心的急躁來。

那天夜裏的畫面還歷歷在目。舒清朗看了眼手裏的包子,得,這下包子也別吃了。

他徑直走過去,拍了拍男孩兒得肩膀。

“你好。”

袁來轉過身看到舒清朗,宛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忙道:

“警察叔叔,你們這兒有規定不能看死人的對吧!”

他看著袁來,眼前的男孩兒緊鎖的眉頭還沒來得及舒展,可能過於心裏過於緊張,面部表情繃得極其僵硬,連帶著睫毛都微微有些顫動。

舒清朗咽回本打算脫口而出得一句是,眉毛一挑,悠悠說道:

“倒也不是不可以看……”

袁來聽到這話一瞬間垮下了臉,還沒想出對策,旁邊的袁立軍卻先一步開口:

“謝謝謝謝!太謝謝您了警察同志。”

袁來被父親拽著走,邊委委屈屈妄想做最後的掙紮:“明明剛才他們還說不能看的……”

“他們不負責這個。”舒清朗邊走邊道。

心裏莫名湧起一種名為報覆的快感。嘖嘖。惡趣味啊。

“大哥我對不起你,我以後每年都會給你燒紙的,想要什麽房什麽車您就給我……給我爸托夢,只要我能弄到的一定給你燒,弄不到的我打印下來也得給你燒。你可千萬不要來找我啊……”

舒清朗雙手抱臂靠在門框上,看著袁來雙手合十緊閉雙眼看上去十分虔誠的對著解剖臺上的屍體碎碎念,聲音都有些不穩。沒忍住笑出了聲,隨即幹咳一聲試圖掩蓋過去。

但袁來還是睜開眼斜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無聲的說了句什麽。

舒清朗清楚的從口型中讀出“笑屁”兩個字,險些憋不住笑,轉身就想往外走。

還沒等他邁出一步,身後立刻傳出一聲:

“哥!”

舒清朗被這一聲高喝嚇得險些順拐,轉過頭,只見袁來憋紅了臉,吭哧半天才說了句:

“……別走啊……別把我一個人擱這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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